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水盆羊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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水盆羊肉

杭宅。

還未走進正廳, 杭起遠就聽見老母親中氣十足的笑聲,肯定又是小輩講了什麽趣事逗樂了她老人家。

母親年過古稀,身體還能如此硬朗, 杭起遠心甚慰。

他加快腳步,一踏進正廳的門檻, 果然瞧見杭妍湊在祖母跟前嘰咕些什麽,笑得咯咯叫, 杭老夫人樂得眼睛半瞇起來。

“這掌櫃真是蠢, 怪道底下的夥計連個賬都算不明白。”

杭妍道:“可不是麽, 最好笑的事那賬房先生以前還是個秀才咧。”

“不要以為天底下的秀才都聰明,迂腐自大的不老少,”杭老夫人以過來人的語氣說道, “他們是會作詩會寫文,但遇到事情, 或許還不如那些大字不識一個的莊稼人。”

杭曜兄妹見杭起遠進來, 起身叫了聲“父親”。

杭起遠接過周氏遞來的熱茶喝了一口,問道:“什麽秀才,什麽莊稼人,你們在說什麽?”

周氏笑道:“沒什麽, 妍兒在外面聽了個笑話,講給母親聽呢。”

“哦?什麽笑話,說來給我聽聽。”

“爹,這笑話可好玩了,”杭妍揚著笑臉道,“話說有個男人去面館吃面, 先點了碗炒面,面上來後, 他嫌炒面幹巴巴,換成了湯面,吃完就走卻不給錢,那掌櫃和幾個夥計亂七八糟算了一通,還覺得他是對的,好笑不好笑?”

杭起遠不解:“為何不給錢?”

“因為那碗湯面是拿炒面換的啊。”

“可炒面他也沒給錢。”

“炒面他一口都沒吃啊,給什麽錢?”①杭妍擠眉弄眼道。

杭起遠楞了一下。

杭妍見他這神情,又一個被攪糊塗了的,樂得前仰後合。

杭曜無奈搖頭,這個小妹啊,從溫仲夏那聽來個笑話,恨不得逢人便說。

杭起遠當然很快明白過來,皺了皺眉頭,“這不就是耍滑頭吃白食嘛,幾時發生的事,店家可有去報官?抓到那人沒有?”

“老爺,不都跟您說了,就是個笑話。”周氏道。

杭妍嘟嘴訕訕道:“爹,您也忒正經了,都不笑的,溫姐姐講給我聽的時候,我笑得肚子痛。”

杭起遠放下茶杯,“又是溫掌櫃講的,她不僅會做菜,還會講笑話呢。”

“那可不,沒有溫姐姐不會的,我和她聊天學了好多東西,別的不說,她講的好多趣事,回來講給祖母聽,祖母都很開心啊。”杭妍誇個不停。

“溫娘子確是個妙人兒,”杭老夫人沖杭妍道,“有機會也該請人家到我們家來坐一坐。”

她好久沒聽到這麽可樂的笑話了。

杭妍忙不疊地答應,她老早就想請了,還不是因為有個沒用的哥哥,連請人家姑娘來家做客都不好意思,說什麽怕被她誤會是見家長。

怕東怕西,一點都不爽利,難怪到現在還沒追求成功。

杭曜本想說兩句,可接收到杭妍得意的眼神,又閉上了嘴。

算了,無法反駁,他確實挺沒用的。

閑話了一會兒家常,丫鬟來報,晚飯準備好了。

杭妍立馬站起來,摸摸肚子,“吃飯吃飯,我早餓了。”

周氏嘖了一聲,沒好氣道:“一下午沒見你停嘴,你的肚子是無底洞啊,沒見過哪個姑娘家像你這麽能吃的。”

“娘您不懂,我現在是長身體的關鍵時期,要多吃肉蛋奶,能長高。”

“這又是你的溫姐姐講的道理?”杭起遠攙著老母親的胳膊,往偏廳走去。

杭妍跟在身後,“正是咧,哥哥都長那麽高,我可不要做小矮子。”

長高點起碼以後不必仰著脖子和哥哥說話,怪累的,鬥嘴時就算在理氣勢都弱了。

“後天努力固然重要,但有些東西是天生的。”杭曜在她身後幽幽道。

杭妍頓時氣得齜牙咧嘴,快步上前,向祖母告狀,“祖母您看,哥哥就知道欺負我。”

杭老夫人朗聲笑了起來,用另一只手攬著杭妍,“初辰逗你呢,咱們杭家就沒有矮子,你的個頭還有得長咧。”

說笑間,一家人到了偏廳。

杭起遠一看桌上的菜式,挑眉道:“怎麽,今兒喝羊湯啊。”

每個人的座位前擺著用綠瓷碗裝著的熱湯,色澤清黃,湯裏盛著肥瘦相間的羊肉薄片,嫩綠色的芫荽和香蔥浮在上面,大顆大顆的油花瞧著就誘人,縹緲的熱氣裹挾著肉香味飄散開來。

旁邊配了兩張新月形狀的燒餅,兩面金黃。

桌子上除了幾樣家常小菜,還有一盤孜然羊肉,切成小塊,色澤紅潤,灑滿了芝麻,聞著一股噴香的孜然味。

另羊肉燒麥兩籠。

杭曜解釋道:“上次帶回來的羊肉燒麥,我瞧祖母和母親很愛吃,所以今兒特地又從溫記訂了幾樣羊肉吃食。”

又是溫記。

杭家的餐桌上隔三差五就是從溫記買來的吃食,杭起遠從起初的略有微詞,到現在已經習以為常了。

畢竟……咳咳,確實比家裏廚子做的味道好。

“這道叫做水盆羊肉,”杭曜指著燒餅道,“這是月牙餅,配著水盆羊肉吃的。”

眾人擦手後,坐下。

“燒麥羊肉吃著很鮮,讓我嘗嘗今兒的羊肉怎麽樣。”

大家都等著老夫人先開動,她老人家不緊不慢地舀起一勺子湯,略吹了吹油花,嘬了一口。

果然鮮極了,別看湯清清淡淡,但味道十分濃厚,仿佛羊髓的滋味都融化在湯裏,椒麻味很明顯,顯得羊湯鮮味更重。

杭老夫人滿意極了,擡擡下巴,“好喝,你們快嘗嘗。”

杭起遠這才動了筷子,先夾了兩塊羊肉,羊肉一看便燉得極為軟爛,沿著暗紅色的紋理絲絲裂開,肥肉部分成了透明色。

送入口中,嫩、鮮、麻,不用怎麽嚼就滑下了肚。

一口厚實的羊肉,一口鮮香的羊湯,渾身立即暖和起來,舒坦!

杭妍最不老實,喝一口湯讚一聲,吃兩口羊肉又誇,周氏拿這個小女兒無可奈何。

杭曜拿起餅子教大家,“這月牙餅是中空的,打開後可以夾羊肉塞進餅子裏吃,也可以掰成小塊泡進湯裏。”

“哦喲原來是這麽吃,母親我給您弄。”周氏放下筷子,幫老夫人打開餅子。

杭起遠早發現月牙餅的妙處,羊肉塞進去,再來點小菜,鼓鼓囊囊。

月牙餅酥脆可口,羊肉混著湯汁將餅子內部浸透,口感濕潤紮實,來上一大口,真正過癮。

杭老夫人牙口不好,更喜歡餅子泡湯的吃法,細碎的餅塊吸飽了湯汁,鹹香四溢,口感愈發松軟,老人家吃最好不過。

“唉,餅子裏面夾孜然羊肉也好吃,真的。”

杭妍喜滋滋地分享,孜然羊肉焦香多汁,吃出了烤串的味道。

不得不說,孜然這種香料和羊肉真是絕配,混著一丟丟辣椒面,香地不得了。

一大碗羊肉配月牙餅要是不夠吃,再來幾個羊肉燒麥,就算大男人也足夠飽腹了。

一頓飯下來,旁的幾道菜沒動幾口。

周氏看了眼桌面,笑道:“得了,回頭廚子又要和我抱怨他做的菜總是吃不完,以為咱們嫌棄他呢。”

廚房大師傅在杭家做了好些年,算得勤勤懇懇,廚藝也不錯,只不過近來杭家的飯桌上總有外面的吃食,幾乎都是博士帶回來的,姑娘也時常拎著食盒回家。

一到這種時候,夫人就吩咐他隨便做兩道家常菜就行,有時甚至幹脆不用開火了。

起初他還挺高興,樂得清閑嘛。可次數多了,不禁發慌。

主家這麽愛吃那溫記的菜,豈不是顯得他很沒用,繼續這麽下去,指不定哪天把他打發咯。

於是廚子明著暗著和夫人提了幾回,要是對他有什麽不滿意,他可以改,千萬別趕他走。

周氏聽了笑得不行,忙給廚子吃了定心丸,沒有換人的意思,讓他好好幹。

他們又不是頓頓吃溫記的菜,家裏再怎麽還是要有人做飯啊。

“我聽幾個丫鬟說,大師傅現在總在琢磨新菜式,還跑到外面酒樓食店觀摩學習去了。”

溫仲夏意外地刺激了杭家廚子的進步,也是一樁趣事。

杭起遠吃得很滿足,放下筷子道:“不進則退,這是他應當做的,不要以為進了杭家就是捧了金飯碗,做不出好菜,到哪兒都吃不開。”

這就是開封府尹的性子,什麽事到了他嘴裏,總是很嚴肅。

周氏抿唇一笑,“老爺看來也是被溫記的吃食養刁了嘴,您以前可從不挑的。”

“可不是麽,以前做啥他吃啥,一點不講究,”杭老夫人也笑了,“初辰就和他老子一樣,現在都變了。”

杭起遠心裏一驚,還真是這麽一回事,自己不知不覺口味挑剔起來,果然由儉入奢易,由奢入儉難。

他微微搖頭,美食,誤人矣。

杭曜笑了笑,他可不一樣,溫記以外的吃食在他眼裏還是一樣,能入口就行。

不過看到父親習慣溫記的吃食,隨之而來的是,他對溫仲夏的態度也潛移默化的改變,杭曜心裏很歡喜。

杭起遠其實一直都知道杭曜常和溫仲夏接觸,說過幾回,知道兒子不會聽之後,他也懶得操心,開封府每日那麽多公務他忙都忙不過來。

就像杭曜當初不願進朝堂,只想當個教書博士一樣,這個兒子主意大得很。

兒孫自有兒孫福,看他自己的造化吧。

晚飯過後,杭起遠還有些公務要辦,待母親回房休息後,和周氏說了一聲,又去了書房。

過了約摸半個時辰,杭曜便捧著書也過去了。

杭起遠從桌前擡眸,有些驚訝道:“初辰,你這會兒過來有事?”

杭曜也不拐彎抹角,將懷裏的幾本書放到父親的書案上,溫聲道:“父親,我這裏得了幾本好書,想來您會喜歡,拿來給您瞧瞧。”

聽到有好書,杭起遠起身拿了起來,先看了看書名,問兒子都是講什麽的。

杭曜一一作答,杭起遠聽著很有興趣。

“不錯不錯,果然還是你們太學好東西多,什麽好書好畫總是被你們先淘去了。”

杭起遠翻到最底下一本,念道:“賓州紀勝。”

他頗為驚訝,“謔,現在連那種鳥不拉屎的蠻荒之地都有人為之寫書了,看來咱們大宋人才還是多得很嘛。”

杭曜不動聲色道:“是的,這本書詳細記錄了嶺南那一帶的民俗風情,很值得一閱。”

杭起遠翻開後,瀏覽了幾行,不禁看了進去。

杭曜見父親坐下後看入迷,眼底閃過一絲喜色,輕聲道:“那父親您慢慢看。”

他出去合上門時,往裏面瞧,父親一眼都沒擡起來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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